（90多岁的老人仍精神不错，喜欢到养老服务中心坐坐，文华不禁为他竖起大拇指。）

星辰在线8月22日讯（星辰全媒体记者 李林 廖斌 实习生 贺喜迎）从总编辑岗位下海后，文华深入到老人群体，从最基础的清洁、护理做起，在养老行业摸爬滚打。他对老人有天然的亲近感，也懂老人的喜怒哀乐，寻常的陪伴，于他已是一种相互慰藉的生活。

每个人终将老去，如何安放自己的晚年，是必须面对的现实。

总编辑下海

41岁的文华，两鬓已经斑白。不久前，女儿给他买了一盒染发剂，一梳，头发就变黑了，他对着镜子使劲地梳，梳着梳着，就没兴趣了。

“岁月无情，我梳给谁看呀？”他对着镜子喃喃自语。

年过不惑，他已经不想再去取悦谁。然而，身处养老服务行业，他又不得不成天想方设法取悦人。

这种取悦，与其说是职业所赋予的素养，不如说，是出于他自身的谦逊。多年的工作，他了解老人的欢喜与悲痛，孤独与热闹，甚至老人喜欢什么牌子的酱油，但他仍然时刻战战兢兢，“生怕老人不满意”。

谦逊，是源于对养老服务的敬畏，因为他知道，每个人终将老去。“你会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

采访时，这个前媒体总编辑也毫无架子，微笑着，稍稍侧耳，认真倾听每一个问题。

（文华说，养老服务是一场不断提升自我的修行。图为他与护工交流工作。）

文华是个诗人、作家。他写过无数随笔、诗歌，至今也是笔耕不缀，得空便写写。

34岁时，他已经是《快乐老人报》的副总编辑，并与同事们带领着这份报纸在纸媒的寒冬中突围，成为中国发行量最大的老年纸媒。期间，文华还同时担任过《活过100岁》杂志总编辑。

在湖南媒体圈，他可以说“小有成就”。

彼时，文华理想的生活，是把老家倒腾下，种些花花草草，过点闲云野鹤的日子。一次，他兴致勃勃地跟一位朋友要几株桂花树，想栽到老家的院子里，朋友摇头说：“别人的人生从四十岁开始，你的人生却在四十岁戛然而止了！”

一句惊醒梦中人。“四十岁时，一个人无论是阅历、心智，还是素养，才真正成熟，正是干一番事业的好时候啊！”文华想，“我是不是可以换个活法，挑战一下自己？”

多年来浸淫于老年文化产业，眼看着别人起高楼，又眼看着高楼轰然倒下，文华自信能够于他人的失败中吸取经验。

2015年秋天，文华离开媒体，选择下海，身边的人都觉得他疯了，他却毅然投身养老领域，拥抱不可预知的未来。

到老人中间去

中国有多少老年人？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2016年年底，中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已经达到2.3亿人，占总人口的16.7%。

庞大的数字背后，是细微而鲜活的个人。“老人最缺乏被认可，他们离开工作舞台后，就慢慢被边缘化了，不甘心，也不适应。”文华说，其实老人退休后，还有生活的舞台，学习、玩耍或者旅行，都是装点生活的方式。

文华要做的，就是将这个舞台打点好，让老人有所依靠，安享晚年。

（老人们喜欢在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做呼吸、眼部等理疗，图为文华正在记录老人近况。）

事实上，中国人落叶归根的情结较重，相比于专业的养老机构，90%的老人更愿意生活在熟悉的社区。

2016年元旦，天心区湘园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成立，由政府按照国家级适老标准建设，委托文华所属的机构运营管理。

“不到老人中间去，你永远也不会真正地了解老人，抓不住他的痛点。”这几年，从最基本的清洁、护理，到养老服务中心的设计、装修，文华什么岗位都做过，遇上脾气不好的老人，还得挨骂，一些女护工就曾被老人骂哭过。

闲暇时间，文华就和老人们待在一起，聊聊家常，听他们抱怨家长里短，倾诉心中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一次，一位娭毑向文华抱怨家里糟糕的婆媳关系，说着说着就哭了，文华递上纸巾，在一旁默默听着。

有时候，老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倾诉对象，而文华，便成了他们的“树洞”。他总是鼓励老人走出家门，告诉他们退休并不意味着禁锢自己，而是一段新生活的开始。

湘园社区的田娭毑，本就性格内向，退休后更是大多数时间待在家里。在文华的建议下，田娭毑报了养老服务中心的手工班，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她做出一大束牡丹花，漂亮极了，抱着那束花合影时，她笑得像位少女。

“老人和小孩一样，他们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幼儿园的小孩，喜欢往额头上贴小红旗，兴趣班的老人每次出勤课堂，便可在红旗栏里多加一面小红旗，老人们总是一边说好幼稚，一边小心翼翼地贴上去，有时还会为自己的红旗比别人少而生气。

文华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多可爱的一群老人”！

细节的适老化处理

八月的阳光直抵大地，留下腾腾暑气。锦绣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里，老人们聚集在一起，聊家常、打麻将，或是做理疗。

文华的到来，引起一阵骚动，大伙上来攀谈，坐在凳子上的嗲嗲慢慢站起来，握着文华的手，乐呵呵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

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进理疗室，文华把氧气罩消毒，帮老人戴上，打开仪器开关，再扶老人躺下去，一连串动作非常娴熟。他说，这位老人98岁高龄了，每天都要来做呼吸理疗。

（老人们喜欢握着文华的手，聊些家常。）

这里的设施，透着一股舒适劲。老人脚步不稳，文华把地板全部换成硬度适中的橡胶材质，老人视力不好，他把房间的标识全部做成显眼的彩色图标，房间里的扶手、桌椅全都是圆而不滑的设计，甚至房间里的空气也不能有药水味……

“细节的适老化处理，会让老人安心。”文华说。

锦绣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只有一名康复理疗师和一名社会工作人员，更多的工作由敬老志愿者来完成。文华充分发挥老人的力量，让低龄老人服务高龄老人，有专业特色的老人服务没有专业特色的老人，比如会书法的老人可以教书法，会太极的老人可以教太极。

“老人的积极性很高的，他们也想体现自身的价值。”有时候，文华会听到老人说：“哎呀，我好忙的！”他知道，这种“忙”是一种自豪感，一种价值体现的满足。

年老常会多病，为此，锦绣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与医院合作，为老人看病提供便利，并建立了健康档案管理系统，动态记录社区老人的健康状况。

目前，文华运营着长沙市8家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他告诉星辰全媒体记者，未来这些服务中心将在长沙市各个社区落地，并延伸至整个湖南省。

事实上，长沙市政府正大力推动社区居家养老产业的发展，2017年2月，长沙市全市民政工作会议提出，在基本公共服务领域，将发展养老服务业放在第一项重要工作，并计划在2017年完成1个街道1个日间照料中心、2个居家服务中心的目标。

人口老龄化趋势日渐明显，处于爆发期的养老产业，面临着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便是为老服务人才的紧缺。

“外界对于这个职业的想象，就是伺候人的，每天面对脏啊乱啊的情况。”文华说，这个职业缺乏引导，也缺乏标准。

不久前，一名卫校毕业生从锦绣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离职，在职时间不到一周。“她不知道该怎么为老人服务，哪怕我们提供的薪资比普通医院要高，她还是愿意去传统的医院工作。”文华说。

在文华看来，一个专业的为老服务人才，应该兼顾社会工作、康复理疗以及营养保健三个方面的能力，但显然社会缺乏相应的人才培养体系，养老服务中心只能自行培养人才。

（墙上的相册，文华常常取下来擦拭，他希望这里是一个家，而不是简单的养老服务中心。）

一种相互慰藉的生活

“做养老事业，还是要有点情怀，因为这份工作绝对是要受委屈的。”文华说，“也许你会挨老人骂，会需要清理老人的大小便，等等你觉得很麻烦的事，但你想想，你的父母以及你自己，有一天都会老去，可能也会需要这样的服务。”

文华的情怀，溯源于儿童时代。小时候，父母忙于工作，文华跟着奶奶长大，对于老人，他始终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当然，与老人熟悉了，老人也会渐渐把他当亲人一样对待。“老人的依赖心很强，有些老人受了委屈，就会找到你，他总觉得你可以解决问题。”文华说。

而老人的回报，往往是以乡里最质朴的方式呈现，比如给文华送上自制的腌菜或干菜。文华患有低血糖，一次，他在给锦绣社区的老人开国学课时，讲着讲着就“没气儿了”，脸色苍白。后来上课时，老人们都会备上红枣、核桃等零食，大伙一边吃一边上课。

有时，讷于表达感情的老人，也会拉着文华的手说声谢谢，或者给予一个简单的拥抱。“这就足够了吧。”文华笑笑说。

今年年初，文华的母亲身体出了状况，这当头一击，让他不知所措，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可能回家时叫声妈都没人回应了”。所幸手术顺利，文华开始更为珍惜陪伴父母的时间。

然而，生老病死，实是人间常态。

一个星期前，锦绣社区一位老人离世，得知消息时，文华有些恍惚。“前两天还跟她聊天了，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是啊，人与人是会生情的。”文华说，“到最后，这已经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相互慰藉的生活了。”

（文华与星辰全媒体记者合影。）

自在星辰原创报道 第七十七期

　　总策划：何旭

　　执行策划：郑文新、王重浪、林之乐

　　监制：何乐

　　文/李林 图/廖斌 编/陈宇 校/罗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