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在线5月12日讯（星辰全媒体记者 李林）精神科护士的日常，就是和各种精神病患者打交道。在这里，有时护士喂病人吃药，抗拒者会对护士拳脚相向，但职业属性使然，护士们只能尽量保护好自己。

外界对精神科护士的评价，似乎并不友好，至少在找对象这事上，这里的护士有时会面临尴尬。

5月12日是国际护士节，星辰全媒体记者走进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精神科，倾听从业32年的护士姚凤云的故事。

（姚凤云正在办公室做记录工作，一位患者走过来，怔怔地看着她。）

姚凤云51岁，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精神科护士，从业32年时间都在和精神病患者打交道。

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位于长沙市芙蓉中路，门诊大楼背后的山坡上，精卫楼11楼就是成年女性精神科。

从楼道的窗户边望去，附近的车水马龙皆在眼底。楼道里是来来往往的精神病患者，她们大多穿着暗红色或蓝白条纹的衬衣，有人好奇地打量着来访的生人，然后笑着对你竖起大拇指；有人不远不近地跟随着，眼神里满怀好奇，又充满警惕。

也有人坐在楼道的板凳上，目光呆滞，似乎身体醒着，精神却沉睡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动不动。

空气里是淡淡的药味。

姚凤云穿着白色护士服，在楼道里忙来忙去，一会检查患者手上的吊针是否脱落，一会把阳台上睡觉的患者叫醒，让她去病房里睡。

这天早点的时候，两位患者因为一些琐事打了起来，姚凤云和另外几位护士合力将她们拉开，累得满头大汗。

坐下后，姚凤云面目柔和，偶尔笑笑，不悲不喜。

32年的时间里，她护理过数千名精神病患者，有的是精神分裂症、有的是抑郁症、有的是躁狂症……患者的苦闷不安或是歇斯底里，于寻常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于她，是每日必须面对的生活。

被打是常有的事

我叫姚凤云，1985年，我19岁，从常德卫校毕业后，被分配至湖南省第二人民医院，成为精神科护士。

第一次去医院报道，病房里60个床位住满了病人，有些病人不肯吃饭、吃药，护士们得去喂，看着那些完全陌生的患者，我有些害怕。院里给我们新来的护士进行了一个多月的培训，介绍精神病及其症状、护理事项，然后我就跟着老护士开始边工作边学习。

上班不到一年，我就被打了。那天，一个刚进来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不肯住院，被约束在床上，她说要上厕所，我就帮她解开约束带，她站起来后，突然就往我右眼上狠狠地打了一拳，我被打得眼冒金星，感觉眼睛瞎了，吓得要死，哭了起来。

其他护士闻声而来，将病人约束好，安慰我没事。第二天同事带我去看医生，确定眼睛只是充血，没什么大碍后，我才安心。

（姚凤云正在为患者配置注射药物，右手一处细小的伤口是刚刚被病人抓伤的。）

其实医院有一套防护措施，只是那时我还不懂。新病人进来时，医生会评估她的病情，严重者会先在监护室生活3至10天左右，这里有护士24小时轮班查看，算是病人适应住院生活的过渡期。等病人情绪稳定后，就会进入小病房，如果病人再度出现情绪波动，会有两三个护士合力将她约束起来，接受药物治疗、心理疏导等。

但要完全防止被打，还是不可能的。有时病人想出院，但医生说需要继续治疗，病人有些愤怒，就会踢你一脚或打你一拳，或者在帮病人打针时，她不配合，把你的手抓破。

这些都是常有的，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我早就习惯了。

也有严重的时候。去年，有病人刚来时不肯住院，一位男护士上前帮家属控制病人，没想到病人拿出剪刀，在护士脸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在医院缝了五六针。

遇到这些情况，你能怎么办呢？她是精神病患者，你是护士，你不能说她打你一拳，你要还她一拳，这多没意思，我们只能在工作时注意保护好自己，一般度过适应期的病人也不会出现严重的伤人倾向。

让病人慢慢信任你

精神科的病人，大多是家属送过来治疗的，由于病人大多认为自己没病，有的甚至是家属哄骗过来的。

24岁的小肖，父母离异，2年前，她大学毕业，为了申请出国留学，每晚准备资料到次日凌晨三四点，精神高度紧张，总是失眠。半年后，申请材料准备完毕，她找了份工作，但失眠的状态延续了下来，加上被猫咬到，受了惊吓，有点神经兮兮。她怀疑家里有鬼，并且常常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出国留学的申请成功了，她却住进了医院，现在她妈妈每天陪着她在医院里。

其实她妈妈对她很好，但她逢人就说：救救我，我被困在这里了，我妈妈要害我。

我和她聊过好几次，她有被迫害妄想，不相信她妈妈，但跟我聊得还好，我经常开导她，妈妈肯定是世上最爱她的人，好好治疗，过段时间就可以出去了。

（姚凤云在楼道里走动，一位精神病患者过来和她拥抱。）

为了更好地和病人交流，我学习过一些心理疏导课程，所有的工作前提，必须是让她信任你。所以我平时会尽量多关心病人，和她们聊聊天，问下她们需要什么生活用品，不想吃食堂的饭菜就帮她点餐，想跟家里联系就帮她打电话。

其实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但这能让病人慢慢信任你，知道你是对她好的，她就会接受你的疏导。

有一个17岁的小女孩，高考前得了抑郁症，刚来时对谁都不理睬，我跟她聊天，她总说“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后来对她关心多了，比如有什么好吃的跟她分享，或者把饭端给她吃，她就愿意跟我聊了，甚至对我产生了依赖，有什么事一定要找我，其他护士的帮助她都不接受。

抑郁症患者不少伴有自杀或自伤倾向，我没遇到自杀的，但自伤的情况时有发生，一般都是用头撞墙之类的。这个小女孩也有自伤倾向，我常常鼓励她，说你年轻又长得好，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现在只是陷在这里，慢慢治疗就会好的。

其实有些精神病人蛮单纯善良的，比如她父母来看她时，给她带些零食，她总会记得你，给你分享。虽然有些精神分裂症的病人状态不好时会打人，但她们情况好转时，又会向你道歉。

现在更加重视心理疏导

30多年来，我护理过数千位精神病患者，有的是精神分裂症、有的是抑郁症、有的是躁狂症……最大的感触就是，这些人很不容易，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让她们重新走进社会。

特别是前几年，我的一个亲戚也患上了抑郁症，我就特别能感受到患者和家属的艰辛。

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不少家属把患者丢在这里后，就不管了，人也联系不上。有一次，我们将患者送到家中，看到一片残破的景象，那房子感觉都要倒了，邻居确认患者此前是住在这里，而她的亲人要外出赚钱，根本没有精力照看她。那个病人后来的医药费医院免除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生活得怎么样。

（吃药时间，患者们在排队打水，姚凤云在一旁照看。）

随着国家对重症精神病患者的关注越来越高，医保政策方面也会有相应的倾斜和扶持，近些年不少患者的经济负担没那么重了。有几位患者在院里住了10多年，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医保政策的报销制度。

2000年左右，随着医疗水平、护理质量的提高，医院也做了一些改革，患者的住院周期由3个月左右缩短为1个月左右，因为经过一个月左右的住院，大多数患者可以回家修养，进行药物治疗，这并不影响患者的治疗，还能减轻患者的经济负担。

也有特殊情况，比如那几位在医院里住了10多年的患者，她们早已习惯了医院里的生活，而且她们的父母去世了，家里也没人照顾她们。

对于我自己而言，身上的担子更重了。2010年，卫生部（现为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在全国推广优质护理服务的理念，要求以病人为中心，整体提升护理服务水平。以前除了给患者吃药打针，也会有心理疏导，但比较简单，现在更加重视心理疏导了。每位护士负责6到8位患者，每隔一刻钟要去巡视一番，和患者聊聊天，观察她们的状态，每位患者我们都会做一些相应的心理疏导。

这份工作还是有价值的

年轻时，大家都说精神科的护士找对象难。确实，以前每次和别人谈起，自己是负责精神病患者的护士，对方总会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我们有什么不一样似的。

虽然我找对象没遇到这样的偏见，但院里的同事多少受到一些影响，比如因为职业原因，对方放弃一段感情。不过同事们后来都结婚了，这些偏见就算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吧。

这么多年，家里人对我的职业逐渐有所理解，但是，女儿看到我这么辛苦，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还是不愿选择医护专业。

说起女儿，我有时会觉得愧疚。我丈夫一直在老家慈利工作，女儿从小跟着我在长沙生活，她上幼儿园那会，我经常加班到晚上七八点，放学后别的小孩都被家长接走了，班主任只能把她带到自己家，然后我下班后，再去班主任家里接她。

记得她四五岁那会，有段时间我上夜班，凌晨1点到早上8点工作，晚上陪她睡着后，我就起床去上班。有一次，她凌晨两三点醒来，发现我不在身边，就跑到窗户边，哭着喊妈妈，声音特别大，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了。邻居们打电话给我，我赶紧让另一位夜班同事帮忙照看下患者，然后跑到家里，将女儿抱到医院里，哄着她在值班室的床上睡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几次后，后面每次我值夜班，就直接将女儿接到值班室睡，不然实在不放心。

（姚凤云推着心电图仪器，从楼道里走过。）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离开护士的岗位，其实也不是没想过换一个工作环境，但始终没有狠下心来。我觉得，这份工作还是有价值的，一些精神病患者通过我们的护理，走出医院后，能够正常工作，对我们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欣慰。

前些日子，主任跟我抱怨，现在刚毕业的护士大多不愿意来精神科上班，总想着法子往其他科室调。我想，如果大家都不愿意来精神科，那这里的患者怎么办？她们需要护士们的帮助，患者病好了，对她本人、家庭，乃至整个社会，都是一件好事啊。

自在星辰原创报道 第五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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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林 图/廖斌 编/陈宇 校/罗罗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