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在线2月23日讯（星辰全媒体记者 边润鹏）2016年初，聚焦文物修复故事的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亮相央视，随后在“二次元”文化视频网站“哔哩哔哩”迅速走红，以“网红”之姿成为年轻群体热议的现象级作品。文物修复师这一神秘的职业随之走入大众视野，并得到社会认可和尊重。

　　《我在故宫修文物》共三集150分钟，历经四个月不间断纪实拍摄，浓缩精编而成，修复文物所需要的时间历练在此间展露无遗。

　　长沙也有这么一群文物修复师，张兴伟是其中一员。2009年，他从吉林艺术学院古书画装裱与修复专业毕业，之后直接来到长沙。当年朝气蓬勃的年轻小伙，历经时间的淬炼，已然褪去青涩，稳重加持。

　　“择一城而居，择一事而终。”这是张兴伟自我认知和规划的人生写照，全然不顾人生路上的波折坎坷。

　　择一城而居，择一事而终

　　文物修复是一门古老的职业，和文物本身一样历史悠久。在老长沙市博物馆的陈列馆深处，有一处安静的、连在一起又不起眼的小楼，这里“隐居”着一些身怀绝技的文物修复师，每日从事着世界上“最昂贵”的工作。

　　2015年12月28日，新长沙市博物馆试运营开馆，湖湘文化特展系列“独立苍茫——湖南名人书法展”陈列了51位湖湘名人的书法墨迹，其中曾国藩、左宗棠的文物就是在这间小屋，经由张兴伟修复，再送去展览。

　　(“独立苍茫——湖南名人书法展”，图片来自网络)

　　在此之前，它们有的在库房中深藏多年，或断裂或被霉菌腐蚀破洞，最后在张兴伟灵巧、神奇的双手中重获新生。

　　(张兴伟修复的墨梅折图，修复前(左)，修复(后))

　　2009年来到长沙的张兴伟，几乎是一手重组长沙市博物馆文物修复“裱画室”。此前的“裱画室”在老一辈文物修复师退休后，就一直处于搁置中。

　　在这间简陋、普通的小屋中，这几年，经他手修复的古书画，已多达300幅。长沙市博物馆的修复师只有四位，分别是古书画、青铜器、陶瓷和文物分析检测师，期间有修复师来来走走，只有张兴伟他们几位一直坚持着。

　　“择一事，终一生”远远不是说说而已。

　　1年、2年、5年、10年，墙外的世界日新月异灯红酒绿，墙内他们却要花几天、几月、几年的时间摩挲同一件文物。

　　“很多人看过《我在故宫修文物》后觉得有意思、有兴趣，喊着嚷着要学修复，尤其是看到我们能够日复一日地摩挲着别人只可远观的文物珍宝。”张兴伟淡淡地说，“其实修文物很枯燥，展览中焕然一新、赏心悦目的文物，背后是长年累月的繁琐修复工作。”张兴伟顿了顿，继续说，“兴趣爱好很容易就被其中的枯燥和乏味磨掉了，但如果志在此就不一样了。”

　　说这时，张兴伟面带微笑，带着淡定与从容。“只有发自内心的挚爱，你才会觉得不枯燥，乐在其中，而且能延绵一辈子。”

　　九年，足以让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市，也足以检验一个人是否真心热爱他的职业。张兴伟已经在长沙定居，至于是否“择修复，终一生”，张兴伟说，“那当然。”

　　修文物，是为传递文化

　　长沙市博物馆藏有各类文物大概5万件，其中字画类文物4000余件，还未修复的占多数，让他们重获新生是张兴伟一直在做的事情。

　　新长沙市博物馆开馆首展当日，有一幅书画作品最引人注目，一只黑翎白雕立于赤崖之上，曾国藩为其题名“英雄独立图”。

　　(“英雄独立图”(中)，图片来自网络)

　　这幅作品正是张兴伟修复的。

　　在珍贵的文物中，古书画是特殊的一群。因为它们的材质脆薄，寿命较短，尤其是在湿度较大的南方，变得更加娇弱。

　　拿到这幅“英雄独立图”时，画心部分有点脱落，还有一些潮湿导致的霉斑，虫蛀的黑点和孔洞则让图案和字部分残缺，张兴伟花费了两个月才修复好。

　　(张兴伟为“英雄独立图”修复)

　　古书画修复的步骤很多，最核心四个是：洗、揭、补、全。通常，张兴伟会在木质案台上铺一层皮纸，洒上清水，用排笔抚平纸后，再将书画铺上去，然后均匀喷洒些水，再用毛笔蘸专门设备净化过的蒸馏水把原作品表面的污渍清洗干净。每次清洗的面积不大，一幅作品洗完，张兴伟需要换三四盆水，花几个小时。

　　(张兴伟为古书画修复进行“洗”步骤)

　　洗好之后，就是“揭命纸”。揭命纸是困扰古书画修复、重裱的难题，也是古书画修复过程中最重要的工序。命纸即画心的托纸，托纸因与原画接触，揭多了，损伤字画，揭少了，重新装裱后残留物质容易硌伤画心。这是一个极为细致的活儿，张兴伟要在案台伏上五六个小时，全神贯注。而古书画的揭命纸历来只许成功，不容有失。

　　此后的“补”和“全”的过程则侧重于细致。“补”是将字画本身的孔洞和痕迹补平整。而“全”即为字画全色，若画面中因破洞造成的断笔，还需要接笔。

　　在古书画修复的过程中，最困难的就是“全色”和“接笔”。这要求修复人员对书画作者的书画风格、作品的历史背景都要十分了解。知道笔意来龙去脉，等同于和原作者一起创作。

　　(曾国藩致葆翁的团扇。全色前(左)，全色后(右))

　　修复左宗棠的“经行东坡眠食地，会访拾遗花柳村”对联时，张兴伟做了“接笔”工序。为此，他每天都要花时间熟悉左宗棠的背景故事，模仿他的字体风格，体会当时的创作心境，直到一般无二。从接手到完工，历时半年。

　　(左宗棠的对联，修复前(左)，修复后(右))

　　回忆起这段过程，张兴伟说，“干我们这种工作就得有这种耐心。”按照古书画“修旧如旧”以及“宁浅勿深”的修复原则完成后，文物修复师才能把字画装裱成轴，移交入库。

　　因为字画修复极为精细，张兴伟常常几个月就围着一幅作品打转。而人们之所以能重新见到这些精美的文物，就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在某一处角落修修补补。

　　这些带着历史痕迹的文物，每一件都有着故事和意义。曾国藩于同治三年题写的“英雄独立图”其中的原因无法深究，但根据星辰全媒体记者调查发现，曾国藩的题词或许与他当时面临一生中重大的选择息息相关。

　　(曾国潘同治三年题写的“英雄独立图”)

　　同治三年(1864年)六月，曾国藩一手培育的湘军力克南京，他旗下拥兵三十万，已占中国半壁江山。此时的曾国藩已统帅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四省军务，四省巡抚、提督以下文武官员皆归曾国藩节制。他已成为满清以来汉族官僚持权最大的官员，足以“功高震主”。

　　曾国藩的部属幕僚，如曾国荃、彭玉麟、赵烈文，以及擅长“帝王之学”的王闿运等人，均竭力劝进。有的人说，“东南半壁无主，我公岂有意乎?”。但最终曾国藩选择自削兵权、自去利权。查阅同治三年五月的一则曾国藩日记，其实，他早有“急流勇退”之心。“……用事太久，恐人疑我兵权太重、利权太大。意欲解去兵权，引退数年，以息疑谤。”最后的事情正是曾国藩预感的那样。

　　观曾国藩一生，其为官之道可称大智慧。曾国藩的题词“英雄独立”是否反映他的心声，难以深究。但后人看前人，追忆先贤时，前辈们的选择和担当足以让后人深思，这就是文物的价值所在。

　　修复文物的过程就是一个跟随前人步伐的过程。这几年，张兴伟对曾国藩、左宗棠等湖湘杰出人物的背景故事熟谙于心，闲暇时光，他多会去阅读他们的书籍。“文物，说白了，其实是一件死物。而修好文物的目的是要它传播文化、传递精神、传承思想。”

　　匠心，会有人爱上修复

　　古书画作品，往往几十年修复一回，张兴伟手中的文物大多经过上一代修复师修复过。现在的人可以看出当时修复的人技艺如何，甚至可以推断出他当时的心理，这是一种穿越古今的奇特体验。

　　因为每一件文物都是孤品，也都是最宝贵的精神文化财富，文物修复师要让自己的每一笔，每一画，每一刀，赋予文物再次传播文化的价值。

　　(何维朴书法条，修复前(上)，修复后(下))

　　《我在故宫修文物》走红后，让“匠人精神”、“追寻匠心”再次热议。

　　在张兴伟看来，所谓匠心，是在你看来无比枯燥，于我而言却欲罢不能，乐在其中。除开日复一日的繁琐枯燥修复之外，张兴伟还会与其他省市博物馆、考古研究所的修复师交流学习，参加社会教育活动并授课。

　　湖南境内，因各种原因，老一辈的文物修复师并不多，算上张兴伟这一代修复师总共不到50位。随着文物保护及修护工作的发展，人才短缺成为难题。

　　长沙市博物馆正在大力招收人才，但效果甚微。“修复技艺过关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你的心要稳定，能把心沉下来做修复。”对于人才补充这方面，张兴伟心怀期待，但同时也很淡然，文物修复师的职业特性决定了它的稀缺。这一职业，有人不甚喜欢，有人难以坚持，但总会有人喜欢并爱上这项传统手艺。正如张兴伟从小对国画“情有独钟”，之后选择修复专业，再到在长沙一做九年。正如负责金属类文物修复的邵阳伢子阳帆，和张兴伟同年进入长沙市博物馆这样的人，也乐得此好。

　　修复师们不仅仅是在从事一份职业，而是生活在自己选择的世界，享受自己选择的生活。

　　犹记得《我在故宫修文物》纪录片说过这句话，有人为了份安稳的工作，有人因为喜爱，有人是家传，无论前因如何，后果都是他们乐意扎根在角落，一年又一年，用匠心让损坏的文物们重见天日。

　　自在星辰原创报道 第二十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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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边润鹏    图/受访者提供(特殊说明除外)     编/陈宇    校/勋哥